不知何处开始出错的人生
从我记事起，我的人生只被一个人所困，名义上他是我的父亲，实际上我从未称呼过他为“父亲”。
一
小学，他让我的人生充满了暴力和眼泪。
我记得的最早的事，应该是他的出轨。母亲生下我便不能再生育，而我偏偏又是个女孩子，不能满足他想要儿子的愿望。我不记得在我年幼的时候，是否也曾被他抱着、爱抚着，只听说我小时候每次摔倒都只愿意让母亲牵起来，也许我的骨子里就知道只有我能给母亲满满的爱。
某天下午他领了一个丧夫的女人，带着一堆她家长大一些孩子的旧衣服来“收买”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我们也一直没有分开，即使在这次出轨事件后，他们早已签下离婚协议书，我也在家里见过协议书和离婚证。
也许是从那时起，他就开始了酗酒，一有机会就喝得烂醉，在凌晨时回家撒酒疯，摔东西，把正在睡觉的我们从床上拉起，破口大骂，打我，打母亲。我记得有一次，他用一根手臂粗的断竹打向母亲的左脸，左眼周围全是血，所幸没伤到眼。
我决心从此不会叫一句“爸”。于是他醉酒后多了另一项活动，让我跪在地上，用一根细长的竹枝边打便让我叫爸爸。有时候想我前世可能是革命烈士吧，宁死不屈的精神还没有忘记，即使母亲看我被打的太可怜，于是说你就叫两句就好了。我也依然不肯，就冲着他对我母亲的这么多暴力我也不可能开口。我也以为，我是以这种方式在表达对母亲的爱和支持。
这种日子，是隔三差五的。平日里，我们居然也能像一家三口似的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抢遥控器。然而每次，当我一松懈，苦难的夜晚又提醒我，白天的好像都是假象。
过了几年，他也许明白，我是铁了心的，所以也就不再经常想起来逼我叫爸爸这件事儿。那无数个我在床上流着泪听听他们争吵，发誓一定要让母亲过上好日子的夜晚，如今其实已经模糊，那时我也不知道如何让母亲过上好日子。有时候母亲被他打到半夜离开家门，但她最后也只是在旁边的菜地里待一会儿然后就又回来了。
我其实很希望母亲能够像那些勇敢的女性一样，离家出走，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但她说，她放不下我，不可能丢下我离开。我更想我们能一起走，但母亲只是一个在家的农民，也不像那些妇人，掌管着家里的财权，也许她也没有能力带着我走。
二
初中，我住校了，也许因为每周回一次家，偶尔正好赶上他心情还算不错的日子，有时竟忘了自己曾经有多么的讨厌和恨他。但每次开学，我都为母亲捏一把汗，他们吵架时，我总要去把菜刀之类的致命武器拿的远一些，生怕醉酒的人生气之后不理性酿成大祸，毕竟他曾经拿着板凳敲打母亲的脊背，那清脆的声音，总是让我的眼泪如火山喷发。
我好像越来越内向、收着自己的心和性格。但我知道，有母亲在，我就得坚持着，好好学习，取的好成绩，一步步地让自己能够独立，独立到让母亲得以解放。
在初中我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母亲并不理解我为什么要下定决心不叫爸爸。
我把这当做是对他对母亲不好的抗争，以为母亲也会支持我，但她说，我做的不对，不管怎么样，他都是你的父亲。我沉默。心想，我是不能屈服的。
后来我真的以为，如果我屈服了，是不是能让情况变好一些。初中毕业了，拿着中考的成绩单，我是真的想要回家叫他一声爸爸的。可是回家时他已经外出去喝酒了，等回来时那个醉酒的他，我是万万叫不出来的。
更重要的是，我发现我似乎已经得了失语症，baba这两个发音，我不可能发的出来，无论怎么样，心里都是膈应的。即使屈服，也不代表原谅，也不代表爱。
三
高中，我去了稍微远一些的一中，三四个月回一次家。彻彻底底地把母亲一个人落在家里了。
由于我不叫父亲，我和母亲对话时要提到他，只用一个代词“他”。
母亲偶尔也说，你要这么一直用“他”代指吗。我是真的回答不出来，我心里再可怜他，再觉得自己可能也错了，但也还是开不了口。
高中在远离中慢慢度过了。放假时我想回家，因为想妈妈，也不想回家，因为怕一回家就见到醉酒的他在地上滚、发酒疯的样子。
我越来越认识到母亲，一个普通妇人的伟大。她为了留在我的身边，忍受着这一切，要洗喝醉时被各种异物弄得不堪入目的衣物、床单，忍受着酒臭味、屎尿臭味。
母亲的人生，作为一个女人的人生，至少目前的人生真的是被毁的差不多了。也许有个女儿还能聊以慰藉，偶尔不懂事的，因为知道她的辛苦，所以理解她，心疼她。
我都来不及为高考成绩没有达到理想成绩而烦恼，回到家就已经有一堆事情足够让我焦头烂额。由于他不觉得自己对家庭有什么责任可言，工资也不曾交给母亲保管，都被他拿去不知挥霍去了哪里。尤其是高中我不再像初中那样，要每周拿生活费，不用花他的钱了，他便更能挥霍了。高中时要感谢学校给了奖学金和助学金、资助，让我得以有了一些底气，母亲也骄傲地说，我不再依靠他的钱过活，毕业时还带回家块钱。
四
大学，他开始提出了“十万块”理论。
上大学的学费，还是来源于他。自己打打工、奖学金，基本也够了生活费。他也偶尔给了我一些。
但是假期回家时，他喝醉了酒，便说，我这么多年的成长经历，别的不说，就整打整算，算我欠了他十万块钱，以后等我工作了，每个月按揭还款。
这时候我已经学会在他喝醉酒时不怎么浪费眼泪了，学会了控制自己。
但一次，外婆家那边有两个小朋友来我们家玩几天，刚开始还是买西瓜、零食，看起来一片祥和。但最后一天，他喝醉了回来，又开始指着我，理论我欠的十万块钱。砸手机、砸酒瓶，我没哭，但把两个小孩都吓哭了，母亲开玩笑说，你们是不是再也不想来我们家了。
我想的就是，等我毕业了，找工作了，我省吃俭用也要先把这笔钱还了，然后考虑我和母亲搬出来，随便在什么地方，相依为命。
大三，母亲开始想要出门打工。可是刚干活不久，就生病了。我在暑假时陪伴她做手术，由于他不愿意出钱，母亲也没有积蓄，只能医院做手术，最后报销下来总共元钱，却总被他挂在嘴边，说母亲做手术花了他一大笔钱，加在十万块里面，以后也要还上。
母亲做手术时，由于宫颈也有囊肿，医生说要切除子宫。我签了字。术后医生拿着比拳头大点的子宫，告诉我，这是母亲的子宫，是我来到这个时间前住的地方。
五
很遗憾的是，大学毕业了，我又选择了考研。
从他的卡里扣钱一万块钱交了学费。母亲养好了病，出来在一家餐馆打工。我在北京读研。他在家里浑浑噩噩。
他的卡绑定的是我的手机号，曾经一度，卡里只剩28块钱，打电话让我给他打个几百块钱，买米吃。一学期下来我打了块钱到他的卡里。
喝醉酒了打电话来胡说一通，成了新的“暴力”。
说的大约也就是觉得我不承认这个父亲，要和我和母亲一刀两断恩断义绝之类的话。
而我其实已经习惯到不在乎。
所以这半年来，偶尔我会打着电话没忍住就哭了。让身边的朋友们担心了，但是我又无法说清楚，到底是为什么。问题积累的太多了，我无法每次认识新的朋友，就重头讲讲这个故事，也做不到不苟言笑地讲出来。
在他不打电话来的日子里，我感觉到人生一定是希望无穷的。毕竟上研究生了，我除了学费之外，实现了经济独立。我还有母亲，他喝醉酒了给我打电话后，我就告诉母亲，只要你不气恼，我就都不在乎。最怕的还是，母亲还是在乎、还是会受伤。
今天在他的五个电话之后，我把他加入了黑名单。
之所以写这堆东西，一是回顾一下，我依然觉得自己没有做错，我可以选择不软弱地去讨好他。二是给关心我的朋友们，不是让你们同情或是什么，只是想坦诚一些，我也会哭泣，哭泣的时候根本找不到任何人诉说，然后是，相比起这个我一直带着的烦恼，我平时的所有都不算什么，除了他以外，我对所有关心我的人都是一样的爱。三是坚信，雾霾都会过去的，我既然没有死的勇气和想法，我就要好好的经营我这个不知从何时何处起出了错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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