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宫颈永葆青春

“现代医疗让我们变得神经过敏和丧失鉴别力,时刻辨别每一下抽搐和吸气是否是致命的预兆,并常常被永葆青春和没有痛苦的虚妄的希望所迷惑”。

“有人确实符合这一描述,变成了他们自己制造的健康偏执狂,另一些人则从医疗方法中学会将其夸大”。

——《技术的报复——墨菲法则和事与愿违》

不知道因为这个标题被“骗”进来的人有多少,但无论如何希望你不虚此行。

***

前两天老妈和小姨来北京小住,临走的时候小姨说社区组织健康体检,要抓紧报名。由此,我和老妈之间发生了一轮关于要不要去体检的论战。

我,“当然要去,有啥问题早发现早治疗,没病也就放心了。”

老妈,“我看没啥不舒服还是别去,一查说你这不对那不对,本来好好地,一查啥病都来了”

我,“好多病早期没有症状,等有症状就来不及啦”

老妈,“那也比整天说你有病、让你整天打针吃药强,注意饮食、锻炼身体,保持心情愉快,估计比你们医生更重要!”

我,“那你不查咋知道你的头晕是因为高血压、腿疼是因为骨质疏松,不查不吃药现在能这么精神吗?”

老妈“反正你们医生的话也不能全信,有病没病还是自己最清楚!”

……

***

我跟老妈的论战,表面上,由于老妈使用了“反正”这种非逻辑的用词来表达观点,貌似我更有道理更有依据。然而,相对于一开始的“寻求医疗派”和“自我保健派”的健康之争,我们其实已经跑题了。老妈的核心观点是“要不要全都相信你们医生的”“我自己的感觉很重要!”

首先,老妈,还是要继续每年体检,很重要;有不舒服看医生,很重要!

但同样重要的是,赞老妈对外界(“权威”)观点的思辨意识!(顺便,我妈从不相信什么医疗保健品,比如“保健蛋”“降压枕”“红外鞋垫”等等,从未被各种诈骗电话蒙蔽过,必须赞!)

也更更重要的是,赞老妈对健康理念的身体力行!(老妈晨练的道具一度同时包括剑、腰鼓、扇子……等,按时服用降压药、阿斯匹林、钙尔奇D,保持午睡的习惯,生活作息很规律,脾气温和,不急不气,十全老妈,忍不住晒一下!)

之余,我必须得反思,为什么医生会让人“也不能全信”?我们到底有没有,有意无意地“过度诊断”、“过度治疗”?扰乱了“正常人”的生活?

还是先讲讲我昨天门诊几位“来访者”的故事(请勿对号带入)。

(不叫“患者”或者“病人”,借鉴心理咨询师的称呼——“来访者”,个人觉得非常好!商业心理学常常研究的名称背后的心理暗示,我们医生也该学习一点。)

第1位(B女士),33岁,生产过2个孩子,最近体检,医生说有“宫颈糜烂!”,焦虑,非常焦虑。平时没什么不舒服,月经正常,宫颈细胞学(TCT)和HPV病毒检查都正常。

第2位(C女士),45岁,生产过1个孩子,最近做妇科超声,报告“宫颈囊肿0.6cm”,想知道这是什么病,怎么治,想治好。平时没什么不舒服,宫颈癌筛查的上述两项检查正常。

第3位(D女士),29岁,怀孕过2次,目前没有孩子,最近查体说有“宫颈肥大”,可能有慢性炎症,怎么办?怎么办?平时也没什么不舒服,宫颈癌筛查正常。

第4、5、6位(E、F、G女士),因为查体拿到以下报告:宫颈细胞学检查(TCT或LCT):“慢性宫颈炎”。阴道镜及宫颈活检病理检查:“慢性宫颈炎”。都说有炎症了,这个必须得治吧。但也没什么不舒服。

关于上面这三种状况(不是“疾病”,只是“状况”),先说说结果。最终给三位的建议一样,宫颈没病、每年体检,有不舒服的时候再就诊。

“都是你们医生,有的说严重,有的说要治,咋这么不一样?”

好,解释一下!

回答B女士:

宫颈糜烂是一个已经被更新的医学知识淘汰的名词,现在叫“宫颈柱状上皮异位”。大致就像我们穿的翻毛皮鞋一样(皮子相当于宫颈鳞状上皮,毛相当于柱状上皮),不翻出来外面看着皮子是光滑的。如果翻出来,从外面看就跟光滑的皮子外观就有点不一样,但毛和皮子都是正常的。是不是翻出来,和我们体内波动的雌激素水平有关系。这也就是为什么有些人被检查发现“糜烂”,但过段时间查体有没有了。在没有搞清楚这个事情的年代,大家就把查体眼睛看见的“翻出来的毛”(正常的宫颈柱状上皮)当做疾病,称作“宫颈糜烂”。

没有症状无需治疗,如果因为它长期外露引起出血或分泌物异常增多,可以物理治疗(比如激光、冷冻或微波)。

它和宫颈癌或癌前病变无关!!!

回答C女士:

宫颈囊肿,也被称为“纳氏囊肿”或“宫颈腺囊肿”。可能大夫查体看到,也可能是超声发现。它是由于宫颈腺管口被堵塞,导致分泌物不能流出形成的小囊泡,通常是经历性生活、分娩后等宫颈的生理性变化,没有不适症状。不需要处理!

回答D女士:

宫颈肥大,通常也是慢性的宫颈间质增生,也是经历性生活和分娩后等宫颈的生理性变化,单纯的宫颈肥大。不需要处理!

回答E、F、G女士

慢性宫颈炎(细胞学或病理报告),显微镜下看到宫颈细胞之间有淋巴细胞等炎细胞浸润,可伴有宫颈上皮细胞的增生或良性化生。没有症状,不需要处理!

上面四种最最最常见的不是疾病的“宫颈问题”,多少人因为“治疗”、花了多少钱,受了多少身体和精神的煎熬,无需再说。

总之提醒注意以下套路:1.给你一张恐怖的宫颈照片,或等同效果的语言描述;2.推出一款治疗的药物或疗法,价格昂贵;3.许你宫颈“回复青春”的期许。如遭遇,请绕行!

到这,我觉得“为什么不需要处理”已经说明白了,但还没完:

“可是大夫,能不能用点药或其他方法治一下呢?没有糜烂、没有囊肿、没有肥大、没有慢性炎症,不是更好吗”

“好的,咱们打个彼方,这些状况都好比是我们的皮肤,小孩子的时候都非常白净水嫩,慢慢随着风水日晒,年纪增长,不可避免的会有一些痘痘、长些色斑、有点皱纹,但这些都不是病,我更愿意把它叫做宫颈的退行性改变,可以理解为宫颈在我们生命中经历了生活、生产而发生的正常的变化。所以,与其花时间、金钱、心力去企图让它“永葆青春”(通常最终也是实现不了的),不如接受我们身体的正常变化,保持正常的生活和良好的健康心态,不是吗?”

希望我们都没有被永葆青春的虚妄的希望所迷惑,也没有由此遭遇被夸大的医疗对待。

另一方面,好医疗的基本目标,或许不是赢得“妙手回春”的赞许,而是坚持希波克拉底的那一句名言“首先,不伤害!”。

社会中一个医生的价值,不应在于产生了多少直接的间接的经济效益,而在于帮助社会挽回或减少了多少劳动力、经济、时间和精神损失,西方国家可能更早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并更恰当地予以体现。

我们所谓的社会效益,或许就是经济学上的“看不见”的成本收益,这个计算在我们所有人的健康活动中都需要进行考量。

看见那些“看不见的”,会帮助我们做出更好的医疗和健康决策。

最后,永葆青春的愿望谁又能没有呢?还是借用郎景和院士喜欢引用的一句话:“神期待人在智慧中获得童年。”大家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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