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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建生，女，年生，山西省万荣县荣河镇人。年毕业于山西师范学院中文系（今山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山西省社会科学院语言所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为山西方言和汉语俗语。主要著作有《万荣方言志》《万荣方言词典》（合著）《漫话山西方言文化》《三晋俗语研究》（合著）等。
编者按：万荣“zèng”历来褒贬不一。近年来，随着社会的发展和人们思想观念的转变，当地人渐渐朝着“褒”的趋势靠拢。但是“zèng”字究竟怎么写，大多含糊不清，于是出现了“争”“憎”“挣”“诤”混用的现象。带着这个问题，作者翻捡辞书，多方求教，认为，从音韵地位和意义看，《中文大辞典》里的“脀”最接近本意，你说呢？（本刊编辑：孙爱国）
陈毅元帅与语言文字学家吴玉章中间那个女孩就是本文作者吴建生女士（年）
大众喜闻乐见的万荣笑话为什么称“万荣zèng”呢？这个“zèng”字又是怎么写的呢？这是人们经常提出的两个问题。
关于“zèng”，《万荣方言词典》（吴建生、赵宏因，江苏教育出版社）中是这样定义并解释的（词条中“□”方框表示暂时无合适的字可写）：
□﹝zèng﹞，指流传于当地的一组讽刺笑话，据说这组笑话产生于万荣县荣河镇谢村，共有72个，因此当地有荣河□﹝zèng﹞的说法，近年来又有新□﹝zèng﹞、新新□﹝zèng﹞的说法，统称“万荣□﹝zèng﹞”。“万荣□﹝zèng﹞”中所讲的笑话，有些是劳动人民与剥削者斗智斗勇的故事，讽刺了剥削者的愚昧无知；有些是批判形而上学的，含有朴素的辩证法。
与此相关联的还有“□（zèng）气”一词：“□（zèng）气”指有悖于常理的一种思维方式，类似于北京话的“傻气”。
晋南人一般都知道，万荣zèng本称“荣河zèng”，“荣河zèng”又称“谢村zèng”（当地人读作“下村zèng”）。“zèng”的发源地是离县城30多公里的谢村，距离荣河镇仅1公里地，当地有“谢村72zèng，立碑为证”的说法。笔者记得小时候在荣河中学读书，常常有人拿这样的话来嘲笑谢村来的同学。但是所谓的“zèng”是什么，为什么要“立碑为证”，笔者并不明白，只是朦胧中觉得“zèng”与痴事、傻事、惹人发笑的事有关。做《万荣方言词典》调查时，这种认识得到了发音人李俊慧老先生夫妇的认可。
年初，笔者又特地向荣河镇博学多才、人称秀才的樊晋宝先生请教。他说自幼听传说和几十年来自己的印象与体会，“zèng”就是做了“痴、呆”事或说了让人发笑的话，被人们当做笑料四方流传。这当然是贬义的，不过樊先生以为事物总有两重性，那种硬着头皮干事情的精神，也不能完全认为可贬，因此由“贬”而渐渐生出“褒”来。现在，当地相当一部分人都朝这种认识靠拢。樊先生还告诉我，谢村当年有一位叫王会民的老人，是村里唯一一个能说全“zèng”，并能把每一“zèng”来源于某巷某家都说清楚的人，这位老人如在世，有多岁了。另外“立碑为证”是确有其事的，那块碑，可能是立于道光十三年（）。
关于这块碑的起源是这样的，河南有一位铁匠逃难流落到谢村，因无儿无女，去世后由其徒为师立碑。因为铁匠及其徒在村里做人做事并不受人尊敬，而这位徒弟偏偏是个文盲，所以被人愚弄而立下此碑。据王会民老人的外甥柴振刚先生讲，他10岁左右时，曾跟随舅父散步到村外碑坊，看到地上有一块小碑，已被人用器物击得斑斑点点、字迹模糊，舅父说，这就是那块写着“七十二zèng，立碑为证”的碑。樊先生60岁了，从小生长在荣河镇，并且通古今、喜书法、谙诗词、善拟对联，在方圆几十里很有名气，他的话大体是可信的。
民国二十四年（年）出版的《荣河县志》中，并无关于“zèng”的任何记载，其他文献中也没有发现有关的任何记载。所以要彻底搞清楚“zèng”的来源，还真不那么容易。但至少有以下几点可以大体认定：第一，“zèng”说法的形成，已经至少年了。“zèng”笑话经过几代人口耳相传，形成了今天的这种规模。第二，最初的“zèng”故事的确是与做呆事、蠢事、说痴话、傻话有关，但这些故事早年只在乡间百姓中笑谈，并未进入主流社会，而且被当地文化人视为不雅，所以没有文字记载。第三，在一个个使人忍俊不禁的笑话中，实际上蕴藏着万荣人——往大一点说，是河东人——倔强、耿直、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特点和引导幽默之水源源而来的超出常规的思维方式。近几十年来，当地的有识之人，特别是一些文化人开始意识到了这一点，并发现了“zèng”故事中贬中带褒的积极意义，给河东特有的这一文化现象注入了新的生命力。至于七十二，与中国传统文化中对数字的认识有关。九是数之极，九的倍数言其多。最初的七十二个“zèng”故事，也许是凑成的，也许只是表示极多的一个约数。
关于“zèng”字怎么写的问题，曾经有过比较热烈的讨论。有人认为应当写作“愣”，有人认为应当写作“憎”，多数人认为应当写作“争”或“诤”，也有人认为是“纵横”的合音，都有一定的道理，但都不够充分，因此迄无定论。
从今音推断，“zèng”的本字应该来自古曾摄、梗摄的精组或知庄组去声。“愣”是曾摄登韵来母字，韵母与声调相合，从意义看也有点接近，但从声母来源看，没有读z的可能；“憎”是曾摄登韵精母字，声韵相合，但声调不合，意义也相去甚远；“争”有两个来源，平声来自梗摄耕韵庄组，声韵相合，声调意义均不合；去声来自梗摄诤韵庄母，同“诤”，声韵调均合，但意义上有些牵强；“纵横”二字合音之说，尚无可靠依据，意义也不合。所以这几个字都不是“zèng”的本字。笔者曾向山西大学田希诚先生请教，他告诉我广韵中有个“脀”字可能是本字，但当地人不一定认可。细查《广韵》，此字在平声蒸韵：“煮仍切：痴貌。”与万荣话声韵相合，声调却不合。查《汉语大字典》（四川辞书出版社、湖北辞书出版社），此字有三个音：第一读阳平“chéng”，是愚笨、痴呆的意思；第二读阴平“zhēng”，有三个义项，一是把熟肉装进鼎俎，二是盛在俎里的熟肉，三是熟的意思；第三读去声“zhèng”，是肿的意思。第一读音意思有些接近，但声韵调均不合；第二读音声调意义均不合；第三读音声韵调均合，意思却不相干。所以《万荣方言词典》中，此字仍以“本字无法确定，以方框替代”的方法处理。
近来翻检《集韵》，发现去声证韵也有这个字。《集韵》证韵诸应切：“脀，痴也，一曰臖脀肿也。”明明白白，读去声时，也可以做愚笨、痴傻解；另外还可解作“肿”。《汉语大字典》“脀”字第三读音去声“zhèng”，应该有两个义项，却被遗漏了一个，只留下一个“肿”的意思。经同事提醒，笔者又查阅了台湾中国文化研究所印行的《中文大辞典》，该词典中“脀”字有三种读音，第一种署陵切，“音承”，平声；第二种煮仍切，“音蒸”，平声；第三种诸应切，“音证”，去声。第一、二种读音有六个义项，其中第一个义项是“愚钝也”；第三种读音有两个义项，其中第一个义项是“痴也”。由此看来，《汉语大字典》“脀”字的第三种读音的确是将“痴”的义项遗漏了。遗憾的是，《中文大辞典》中也没有去声“脀”这一义项的任何用例。
综上，笔者认为，从音韵地位和意义看，“脀”字基本上可以认定为万荣“zèng”的本字。
（说明：此文原载《晋阳学刊》年第5期，由邓育秦女士根据作者发来的影印件整理而成，谨致谢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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